知识分子可否被圈养?|有趣的政治学
- 【 有 趣 的 政 治 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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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启蒙时代,马基雅维利和霍布斯等等,都是被贵族圈养或者包养的,他们才可能获得当时极其稀少、昂贵的书籍,然后展开研究。近代政治学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所谓知识分子也是如此这般形成的,尤其是以犹太人知识分子群体为代表,一直到现代社会之前,就是作为一个被供养的特殊阶层而存在。
马基雅维利被视为近代政治哲学之父|网图
这是知识分子的起源,在现代社会革命背景下,他们才逐渐地在媒体-资本主义的发展中获得独立性,最终推动了现代性的形成。
汪丁丁曾经做过一个分类,把整个知识市场分三类,最上层最纯粹的就是科斯所说的思想市场。这个思想市场没有交易,没有价格,完全免费,却是一个社会、一个制度最核心的创造田地、文明核心。
在这一层面上,思想与知识的创造也是依赖制度本身,即现代社会的分工体系、思想和言论的自由制度、以及在此层面下的各种付费或者商业化的知识市场。
学术的性质,其实就是一个思想市场,它一定是免费的,不能标价。但是往下它可以衍生出很多有价值的、有价格的市场出来,第二级、第三级,像瀑布一样往下走。
比如说国内的罗胖讲书,一本书经他这么一讲,产生可观收入。再往下一级市场,比如出版,这又是一个市场。那么包括我自己,如果把思想写成一本书,我可以拿版税,出版社也可以赚钱,消费者可以掏钱去买,那就是一个有形的思想的市场。这个市场是有交换、有价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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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识最高端的这一块,实际上如我们一再强调的——我们为什么要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学术自由,这一块通过自由,它所交换的是一种无价的思想的交流。这场交流里面有对的有错的,但尚不确定谁对谁错,只是在做市场交流、纯粹的知识的交流,这才是我们上面谈的一个最核心的东西。
“我们为什么要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学术自由,这一块通过自由,它所交换的是一种无价的思想的交流。”
——政治学吴博士
例如在一个现代综合大学里面,就可能同时存在高等研究院、普通系科和商学院这样三种思想-知识的内部市场分化。但是总体而言,大学作为一种思想的知识共同体,从博洛尼亚开始到现在,其性质就是思想市场,独立并且接受社会的普遍供养。在这一点上,不同于古代僧侣或者近代知识分子依赖特定的供养,也就是所谓公共性。
就像马基雅维利的代表作《君主论》,其实是《论君主国》。一般人理解这本书是献给美第奇家族,对君主们进行治理教育,实际上是对人民的教育,让人民理解专制统治的花招。
所以,相对于包养、供养等等包含人身关系的知识分子这个身份,从一开始,每一分钟,都具有匹夫们在兴亡之际才有责的公共责任,摆脱着他们身后的经济依赖。现代社会的马克斯·韦伯的两论对此做了更清晰的解释。在今天,即使在那些严重依赖体制-财政和人身KZ的制度里,知识分子这种被全体社会供养的同时保持其独立性的性质都未发生变化,知识分子介入社会、或者所谓其公共性,不过是对这种普遍供养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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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国内有一些极端的自由派,在十年前我就碰到过,他们很严格的区分体制内和体制外,认为体制内知识分子拿着国家的工资,那么你就是不是自由的人,你就是腐败的,你的思想一定是为某种利益或者政治目的服务,道德上是可耻的。
与此同时,随着互联网发展,还有一种所谓自由主义观念蔓延开来,就是所谓只要有一千个人支持、或者集体包养,就可能供养一个知识分子的生活,保持他或她在体制外的独立性。今天我又从区块链、炒币圈里听到了类似的言论,这种供养模式被区块链化了。
但是我一直不认可这些观念。尤其前者的极端自由主义,其实就是我们过去几年看到极端的保守主义,他在否认一种思想市场的可能性,根本上是反社会的。这与TZ惩罚“砸锅教授”构成了一对镜像,都是对知识分子独立性的来自两个方向的误解。而后者的形式虽然较可行也因此温和,却是反历史的。从知识分子独立进程观照之,也是一种退化。
“极端自由主义否认一种思想市场的可能性...这与TZ惩罚’砸锅教授’构成了一对镜像,都是对知识分子独立性的来自两个方向的误解。”
——政治学吴博士
当然,说了这么多,好像我不食人间烟火,好像我把啃老、啃家、啃贵等等形容得那么清新脱俗。并不是。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像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里的爱因斯坦,或者伍迪·艾伦那样,整日絮絮叨叨,像个闲话大王,就完成了思想-知识的创造。事实上,我也这么做。
过去几年,我就是不断地和各种人聊天,专业术语或行话叫田野,有时叫交流。这就是一种“与传统知识分子或者文人没有一点共同之处的”社会学者,然后写了几本书,做了一些评论。最近几年经常有媒体问我,在中国做一个独立知识分子感受如何?我老实回答,前所未有的自由,特别是最近一年,有着特别的快乐。因为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最大快乐,莫过于看到过去研究、预言的都在一点点实现了,无论好坏。
知识分子应以无私贡献学识和思想为志向|图©️吴博士
而前提,是摆脱了“知识分子”及其依赖的供养关系,也因此摆脱了德国知识分子如Gottfried Benn战后反思的“那种导致西方毁灭的……是在政治概念面前卑躬屈膝的知识分子。这恰恰是他们的不足、懦弱和错误”。
我努力地,作为一个研究政治的社会学者。只是,这并非“以我为方法”,还是现代社会科学、人类学发展以来的以社会本体为方法。
▇文/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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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节选自2022/9/1吴博士在线评论节目;
2. 相关推荐书目:
1)《何谓欧洲知识分子》,[德] 沃尔夫·勒佩尼斯(Wolf Lepenies)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时局之外:马基雅维利》,[法]帕特里克·布琼(Patrick Boucheron)著,上海文化出版社,2021;
3)《论李维》,[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Niccolo Machiavelli)著,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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